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掙脫「白色」恐怖:大清零運動下的「潤」學實操

前段時間接受 Bloomberg 中國記者 Colum Murphy 的採訪後,其正式報導 China’s Tolerance for Xi’s Unyielding Covid Fight Is Cracking 昨日正式登載。

Colum Murphy 先生也在他的推上用我的話作爲了摘要:More Chinese are becoming critical of Xi Jinping’s Covid Zero. “It’s a stupid policy,” said Harold, who is now studying abroad in Canada. “He’s putting the country into reverse.”

藉此機會,詳細講講整件事的來龍去脈。我本來將於九月初赴加拿大讀 Master,在經歷了加拿大幾乎是世界最高難度的學簽洗禮後,本以爲萬事俱備,只需等著出發了。

不料天有不測風雲,8月25日,我所居住的街道 lockdown。要知道我之前憑著隨心飛全國到處遊走,三月份的時候行程卡帶了五顆星,都沒曾遭到封控,最後節骨眼,在哪都沒去的情況下,竟然翻車了。

我的城市陷入瘋狂,正從那時候開始。要知道,我一度認爲重慶的政策相對友好,無論是地鐵一直沒有查驗過健康碼,還是上述我身帶五星時都沒有被社區網格員刁難的經歷,都可以體現。Colum Murphy 之前還寫了另一篇報導 The Chinese Megacity Where Masks Are Rare and Clubs Are Packed,描述的正是重慶從前的溫和景象,我曾翻譯過此文

情況迅速惡化,佐證的是白色恐怖之下,沒有一塊地方能夠幸免,唯一的正途就是走出埃及。

Lockdown 第一天,我便開始和居委會唇槍舌戰。當你真正與他們打過交道,就知道他們是何等混亂。簡單來説,倉促封城,他們只知道執行上級命令,而對處理其他事務完全一頭霧水。當時居委會内圍了不少人,有送貨的,有要就醫的。尤其是居委會的一個普通辦事員,怕會擔責任,每一個問題都要去問不同上級,最後聯絡來聯絡去,總算達成了一個共識,要開證明,要有人能閉環接收,可以出去。然而她根本不知道證明模板該是怎樣,又糾結半天,總算一個孩子重病的媽媽成功申請出了封控區。我説我在錄音,小職員更是嚇得一愣。總而言之,防疫命令壓倒一切,匆匆執行命令,至於基層内部,面面相覷,無比混亂典型的政治運動的特徵,一如五十年前的文化大革命。

我整個下午一直耗在居委會,反正現在哪都去不成,最不缺的就是時間,慢慢陪玩。第一天下午,有個位數的人拿到了出去的證明,幾乎都是就醫的。放人的模式也逐漸開始變得清晰,只有就醫算特殊需求,并且要先勸導在轄區内的醫院就醫,如果那家小醫院不能處理,開具證明,可以出去。

只是我上學這個訴求,一直遭到拒絕。當時同市還有好幾個其他封控區,社交網路上有去外地上學開到證明的例子,并且人家明確規定了就醫、求學、喪葬三者為必要需求,我便拿著貼文去向社區書記對峙。對此,他始終只會搪塞一句話,各地政策不一。這句話有多荒謬,人人皆知。各地本就不應該「不一」,抑或是新中國聯邦成立了?那還真沒聽説呢。顯然國家衛健委所説的層層加碼就是指代的這種事,但大清零運動發展到今天的地方,各地就是事實上的獨立爲政。

最幽默的是這書記給我來了一句「看你也是知識分子,好好去學習一下我國的《傳染病防治法》」,屬實把我逗笑了。Covid 19 只是乙類傳染病而已,所有這些措施都是荒謬之舉。他說法治我都覺得有些好笑。

最後社區書記施展了緩兵之計,因爲我的機票還有一個多星期,並不是迫在眉睫,他説計劃就封控三天,三天之後解封我就照常走就是,沒解封再來找他。CCP 的計劃有什麽可信之處呢?上海可是從三天加碼到了兩個月吧?我深知三天解封沒有可能,但此時也據理力爭無望,打道回府。

回家之後我開始在各種官方渠道進行投訴,什麽市長信箱啦,衛健委九不準投訴啦,統統轟炸一遍,聊勝於無。市長信箱都是我到了加拿大好幾周才有了官方回復,我都懶得點進去看他們回復了啥,無非是一些套話,回復周期這麽慢還沒用,事實證明這都是完全沒有作用的擺設。

與此同時,我開始聯絡一些外國駐華記者和加拿大駐渝總領事館,期待洋大人們能起到一定的「施壓」作用,Bloomberg 記者就是那時候接觸到的。實際上沒什麽效果,他們也需要時間處理工作,并不能即時生效,再者 CCP 愈發流氓,洋大人這張牌也逐漸式微了。

三日後,封控繼續,是我早已料到的事,再去會一會社區書記。社區書記無奈,讓我詢問街道,街道又説這事他麽無權處理,讓我通過書記去聯絡一位負責卡口的主任。總之,典型的 CCP 式踢足球的,但凡誰有在中國待過,無人不曉。書記也非常諂媚,讓我快速幾句説完,不要浪費時間。喲,他有多大的官威?就是這位主任,給我印象極差,扯一些有的沒的,卡口的工作人員日夜沒休息十分辛苦,哪怕他有過一點邏輯學的訓練,都知道壓根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,可惜他有的只是中共黨校的訓練罷,發言那味太重了。體諒?為一場人造災難?學校已經不接受以 Covid-19 爲由 defer,國際機票也不再接受以 Covid-19 爲由改簽退票,我若因此蒙受巨額損失,誰來承擔責任?然後我還在繼續就事論事時,他就直接挂斷電話,態度惡劣。於是我偷偷記下電話號碼,把手機還給了社區書記。社區書記如釋重負,說:「看吧,不是我要卡你吧。」他當下是真的鬆了一口氣,皮球成功踢走了,好似搞定了一個不省油的燈。

對不起啊,我真不是軟柿子。我可不能像曉波一樣泰然地説出「我沒有敵人」,人若犯我,我必犯人,這可是你們共黨頭頭説的話。我白天已經記下了他的號碼,通過多個匿名境外號碼,向他發送結束封城的短訊,説實話,這是我最膽戰心驚的一環,畢竟風險最高,行爲正當性也沒那麽説得過去,比後文將會提到的闖澳門關更驚心動魄。

其他的對策仍然在考慮中,再後一天,我爸爸帶我去四處探路。我們這地方,周圍有山有水,肯定不可能每條小路都封得住,尤其是走山路,是肯定有辦法「偷渡」出去的,況且封城第一天就聽到傳聞有人游到了江對面,只是若偷渡肯定沒辦法帶行李了。我爸爸堅持認爲我這個小身板,走不了那種山路。不過,要是兩天内再不解封,偷渡將是最後辦法。無論如何,也比南美北上好走多了吧?

最後還是在臨走前三天解封了,之前所有的措施可以說都是無效的,靠的還是他們主動解封,只是明顯到了第七八天的時候,民怨很大,一些社區門口也發生了居民聚集的事件。一個普通的個體完全無法對抗全國性的政治運動,要説潤,文革時期也能有人潤出去,無論多麽艱難,三十六計,走爲上。

我趕快回了老家住三晚,為的是洗白行程。爲了避開中國海關的盤問,甚至是查手機的風險,我選擇從澳門出發。眼下還面臨著一個問題,我的街道因爲劃分了中風險區,已經上了澳門的防控名單,入境需要隔離七天。不過以我對那夥草台班子的瞭解,他們沒辦法定位到街道,行程卡「大數據」唬弄一下普通人罷了,我心中有數。除此之外,我提前好幾天就開啓了中國卡的飛行模式,為的就是營造七天了都是在老家的景象,至少將風險降到最低。

到澳門口岸時,我直接用通行證入境,自主申報時直接填寫的七天内都在老家所在的地址。看著那一行「瞞報將負刑責」的提示小字,不屑一顧,這次我瞞報定了,對抗無稽之法,對抗暴政,我的做法,是公民抗命啊。立法,一定要講究法理,倘若一條法律寫的是陳姓男子不得入境,根據常識你就能立馬反應出,立法的依據何在?這就是法理。法律,并不是立在那了,就畏畏縮縮一定得遵守,Civil disobedience 的原則,不可忽視。甚至前文我也説過,真要論法,covid-19 只是乙類傳染病,如此大張旗鼓的出臺限制措施才是真正的違法行爲。現行的防控依據,頂多幾份條例,幾份規定而已。

入境澳門時,還是出了點小插曲,大概是幾個風險城市會被自動識別過不了自助機,要走人工通道。於是海關看我是重慶來的,還進了一趟小黑屋。不過流程十分簡單,只是問了我具體哪來,有沒有去過重慶的中高風險區,我回答一直待在在老家那個地址,沒去過任何中高風險區,便放行了。

通行證進澳門,還有一個江湖傳説,是有國際機票的人會遭受阻攔。相傳,澳門機場每天會把購票信息同步給珠海警方。社交媒體上,也有很多人發文稱自己携機票入境被勸返了,並支招一定要進了澳門再買票,這個方法要穩妥不少。此時,兩道關閘之間,我的心還是萬分忐忑。所幸,江湖傳聞并沒有在我身上生效,閘門打開,入境成功。我懷疑,翻車的人可能是使用了國内平臺購票才泄漏的信息,而我是航司官網購票,安全性更高。要知道用護照購票,只有一個拼音而已,要是誰叫 Wei Li,説不定一天入境的同名有十幾個,真不一定能建立一對一的映射,除非珠海警方手上還有所有人的護照號碼,能夠與通行證號關聯起來。另外,從網上貼文分析,黑歷史似乎都是來自新航,台灣兩家航司都沒事。威權國家始終不可信任,你永遠可以相信台灣!

重返澳門,不説自由,至少進入法治區了,何況一切場景都再熟悉不過,身心舒暢許多。朋友立馬邀請我去他那兒住,這樣 popo 是不知道我當晚住哪的,可能以爲我在睡橋洞呢,很有道理,但願澳門已經部署的那幾個天眼也是草台裝置。既然重返粵語區了,就引述一句當地經典諺語——「走得快,好世界。」我頭天傍晚到,第二天中午就走,姑且猜測白鬼部門晚上是要下班的,popo 就算發現了應該也沒那麽快能采取行動。而且我預計只要進機場禁區了應該就足夠安全,第二天早點去機場吧,做足準備。走得快,好世界!

澳門機場,簡直是最絲滑的部分。我特意看過時間,從我下公車,到坐在候機室,竟然只花了16分鐘!彷佛回到昨日世界。所謂法治區,是不會無理禁止證件齊全的公民出境的。簡單走完 check in 程序,沒有任何盤問,完完全全地繞開了中國海關。

再漂洋過海,抵達桃園機場,當長榮機組播出台灣著名民謠《雨夜花》,以及再看見窗外熟悉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之時,我已知道,如今澈底擁抱自由世界,再也不必擔心受怕。我在 tg 頻道留下四個字——「逃出生天」。

自此之後,總覺事事如意,像是在溫哥華機場換大簽,沒有等上三四個小時,只花了十幾分鐘,連 eva 空姐都在驚訝爲什麽這麽快。大抵是,自由世界的氣氛,改變了人的心境,也就改變了運勢,或是生活的態度,正所謂相由心生。

一個月來,再也沒戴過口罩,沒有擾人的核酸,生活逐漸歸於正常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,中國的手機號上,時不時還能收到做核酸的短信,荒唐可笑。最近聽聞在内蒙的朋友被高壓手段封控,不由擔憂,身處今日中國,無人幸免。

自由世界,除罩相見。

一一一年國慶於安大略省